王英
"寻牧" 半个世纪以前,一对加拿大宣教士“不远万里、来到中国”,在北方一个偏远地区住了下来,建了教会,盖了教堂。然而,那巨大的教堂里刚有三三两两的会众时,风云突变,这对加拿大夫妇只好打道回府。那个地区似乎与这个西方的“洋教”就此绝缘了。谁知自 80 年代后,耶稣基督的福音如火如荼般地传遍了那个地区,大大小小的家庭教会如雨后春笋般崛起…… 1995 年,这个地区的老传道人,一个退休的医生,因探望女儿来到北美。 临行前,那村村镇镇的弟兄姊妹们奉献了 4000 多元钱, 兑换成 500 美元,托他们的传道人带到北美来,奉献给“良友、益友广播电台”,其中特别指定奉献给他们的牧者,一位名叫“王英”的播音员 100 美元…… 寻找王英的信辗转数月后,终于有了回应。王英寄给老人家的信中说: “…… 寄来的支票我立即把它贴在录音室的玻璃板上,留作记念,好常常激励我向主忠心,以免令神州父老们失望…… 慈爱的天父留下我的性命,给了我一口气,就是给我机会还债, 还福音的债…… 否则,有何面目见主……” 随信寄来的是他奉献给大陆基督徒的一张支票,在 memo 一栏中,清晰的笔锋写着: “For Jesus Lives!” (因为耶稣活着! ) 他是谁? 奇妙的恩典 三十年代,北方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。被称做“玉皇顶”的山坡上,矗立起一座耶稣基督的教堂;山坡下的平房里,住着一户普通的生意人家。 教堂上那耸高入云的十字架,主日教会里悠扬的唱诗歌声,是那样强烈地吸引着这个家庭的一个小男孩,他总是禁不住跑到山坡上的教堂里去。似乎主日崇拜、主日学这些活动,远远比家里的烧香拜佛对他更有吸引力。他的父母亲是见神就拜、唯独不拜耶稣的“佛教徒”。 比他年长五岁的姐姐第一个信了耶稣得救。后来他在一个布道会上也决了志,时年仅十岁。他很清楚救恩的道理,也清楚自己已经认罪悔改、重生得救。后来,全家人都陆陆续续信了耶稣。 他是在教会里长大的孩子。姐姐以她自己的生活见证影响他,主日学老师、牧师在真理上带领他;连那位慈祥的房东奶奶,著名传道人李继圣的母亲,也给了他莫大的影响。从十岁起,他就知道他这一生要好好信主,要去教会,当个好基督徒。然而,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牧师或传道人。在他的印象中,牧师是神圣而又清贫的,正如他教会里的郑牧师一样,只是在讲道时才穿上那件退了色的长衫,师母和孩子都要打工才能维持生活。他觉得自己不够圣洁,远远没有资格担任那神圣的职务;同时,他也不甘清贫。他只要做个好基督徒,他要做个科学家。 这就是早年的王英。 生命的操练 1954 年,王英进北京读大学。 虽然解放的风已经吹了好几年了,他还是恪守着自己的信仰。每走一处,他必固定去教会。而神也每每为他预备一些属灵的长者帮助他。 54 年到北京后,他很自然地去了史家胡同王明道的教会,也很自然参加了大学生团契。他第一次参加聚会时,一个质朴、爽朗的女孩子一看见他胸前的校徽,就一把抓住他,惊喜地说:“你也是 x x 学院的?”原来这个女孩子也是那个学院的学生。可当时,她根本没有意识到,她将要与这位被她一把抓住的、比她低一届的男生相濡以沫、同舟共济,一起度过未来几十年的风风雨雨。 1954 年到 1955 年, 王明道一直在主日讲坛上传讲苦难的信息、教会面临逼迫的信息。这位属灵的伟人已经预感到那欲将来临的大逼迫,他要抓紧时间用真理的声音装备一批年轻的信徒。刚刚二十出头的王英,正好赶上这个机会,成为被装备的年轻人之一。 半个世纪后,王英回顾自己走过的路时,备感神的带领中的每一步美意。早年的他并没有受过什么神学训练,但神却带领他进行”生命的操练”。他把自己这个操练过程分成了三个阶段。 1950 年到 54 年,他面对的是走什么路的问题。他最终的选择也是他最初以孩子般单纯的心所做出的选择:不管世界发生什么变化,自己还是要做一个基督徒。 1954 年到 55 年,他在王明道的教会里听道,就像上了一年的密集训练课程一样。这一年的密集课程预备了他的心去承受即将到来的逼迫和苦难。 1955 年到 1979 年,他开始亲身地去面对逼迫,经历苦难;在苦难的熬炼中,他的生命得到了操练。 1955 年 8 月 7 日, 王明道夫妇双双被捕,教会中许多执事、同工、团契主席也同时被捕,教会被查封。像王英这样的小弟兄、小姊妹则如羊群一样被驱散。再无固定的聚会,他们只能偷偷地到颐和园的后山,或者是西山的菊花沟,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读经祷告,相互勉励。从 1955 年开始,一个又一个的政治运动接踵而来,他自然成了“运动员”,他的“思想问题”总是交待不清的。而这些坎坎坷坷才是大逼迫的序幕而已。 1966 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中,王英夫妇双双被批斗、受审查。 他们所在的工作单位是南方一个海滨城市的地质所,先后有十七人从所办公大楼上跳了下去,无一不是当场毙命。每次王英被拉去批斗时,妻子总是叮咛他:要忍耐,要活着回来。 夫妻俩在苦难中忍耐,在火一般的熬炼中忍耐…… 一次,王英被逼跪在一个倒放的凳子的四条腿上,造反派逼他喊“打倒上帝”,他以沉默对抗。紧接着的是一阵毒打。一根木棒从他背后打来,一下子把他击倒在地上,昏迷了过去。等他苏醒过来后,已经坐不起来了:耳膜被打穿孔,腰椎骨被打断了。因为人们就是要“打断他的脊梁骨、再踏上一只脚,让他永世不得翻身”。 --- 在刻骨的疼痛中,他忍耐着…… 妻子带着刚出世几个月的小女儿进了隔离室,一囚就是几个月。一次,女儿发高烧昏迷了过去,医生说,这个孩子一定要住院,否则命就保不住了。而押送她们的人却说:“不行,她不能住院,她是反革命!”连医生也气愤地说:“有这么小的反革命?” --- 在那非人的待遇中,他们忍耐着…… 而最让他无法忍耐的是,人们称他为“公耶稣”,称他的妻子为“母耶稣 ”……无知的人们啊,你们知道你们玷污的是一个多么神圣的名字吗? 在苦难中, 他更加仰望神,他匍匐在这万能的神面前说:“主啊,救我脱离凶恶!主啊,你若保留我这条性命,我愿将余生全部献给你!” 在苦难中,他体会到了主耶稣当年所受的鞭笞,他品尝了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所受的凌辱…… 在苦难中,他切身经历了神! 神圣的呼召 1972 年。 一个寒冷的冬夜,王英严严实实地蒙上被子,把一台半导体收音机紧紧贴在自己的耳边。这台收音机是他的一位同事被批准出国探亲、临行前送给他的。他把音量放到最低,小心翼翼地拧着收音机的旋钮,他要寻找他所思慕的声音。 果然, 他听到了圣诗!听到了一个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,在讲述“一个小盲女”的故事,在讲述耶稣基督的爱!他顿时热泪盈眶,他所感受到的莫大的安慰是语言无法描述的。他边流泪,边祈祷感恩:主啊,在寒冷中才知道你是何等温暖,在苦难中才知道你的爱是何等甘甜! 与此同时,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清晰地说:你要用这个服事我。“你要用这个服事我?”当时,他根本不解其意。 十一年后,王英到了香港。 1979 年,王英被解放,重返实验室做主任。同年,他妻子被批准去香港探望她的母亲。 1983 年,王英也获准去香港。 当时,妻子在香港边打工,边读神学,全家人挤在一间约六平方米的小屋里住。他来了,他无疑应该担起养家糊口的担子。未赴港前,他所负责的实验室正和一家荷兰公司合作研究“沿海沉积物”这一项目。现在荷兰这家公司很乐意他在香港成为该公司的雇员,继续原来的研究项目。这将是一份不错的工作。 然而,“你要用这个服事我!”十一年前的那个声音犹萦绕耳际,这微小的声音,他无法忘怀,也无法抗拒。他跪了下来,祈求主给他力量,接过这个担子。 1983 年 8 月 1 日,凭着主的怜悯, 他在一家福音机构的广播中心正式开始了他的事奉。 他似乎是没有资格做福音广播的,因为在此之前,他根本不懂、也不会做广播节目,他也没有受过正式的神学训练。他的普通话中,又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。 但对中国大陆、对那片土地播音,他又是最有资格的。 他有神的呼召。他从那里来,他知道那片土地上的需要,他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,他与那里的人民息息相关、骨肉相连。神带领他离开那片土地,正是为了那片土地;神呼召他从那群人中出来,正是为了那群人,为了那群饥渴慕义的人…… 第一次录音。他的眼前挂着一副大陆基督徒聚会的照片,他仿佛仍然置身于他们中间,面对他们讲话,和他们一起分享、读经、祷告。 他已经忘却了自己是在录音…… 几天后,福音机构的负责人对王英说:你的节目被通过了。原来他的录音被拿去请一位著名福音电台播音员乔太太 ( 电影演员乔宏的太太 ) 鉴定,评价是:这个人没有技巧, 他不是用口说话,而是在用心讲话。这位乔太太,也正是当年播诵 "小盲女”故事的那位播音员。 从此以后,王英拜她为师,虚心向她学习播音,并与她同工服事多年。 沉重的负担 王英 1983 年开始播音, 同时开始在香港神学院修课; 1989 年被按立为牧师,1992 年移居北美。 十三年来,他先后主持过“心里话”、“常青”、“接棒人”、“真理问答”“古书今谈”、“灯下谈心”等节目。十三年来,他一刻也不敢忘却“你要用这个服事我”的呼召,他一直在用“心”讲话。 他知道昔日神定意让他遭受苦难、并在苦难中得安慰的美意,就是为了今日他能够安慰那些在苦难中的父老乡亲。正如保罗所说:“我们在一切的苦难中,祂就安慰我们,叫我们能用神所赐的安慰,去安慰那遭各样患难的人。”( 哥林多后书1:4) 他知道他面对的是千千万万个父老乡亲、弟兄姊妹,他与他们是连着骨头连着肉的骨肉之亲。他与他们一起读经,一起祷告,他分享着他们的喜乐,也分担着他们的患难和忧愁。他播音时,每讲到末世时教会受的逼迫,每讲到在患难中教会的需要,他总是抑止不住,哽咽而泣…… 每当这时,录音工作便只好暂停,负责录音的同工轻轻地退去,过一会儿才能重新开始…… 那数以万计 ( 或者是根本无法统计的 ) 中国大陆基督徒,能听出他的声音,更能辨别出他那颗挚爱他们的心。他所主持的“心里话”节目,已经有长达十三年的历史 ( 一般来说,一个节目能坚持三年以上,就算是“长寿节目”了 ) ,它也是大陆基督徒最喜爱的一个节目。在这里,主持人与听众直接进行心灵与心灵的交流: 悠扬、婉转的笛声,奏出以山东民歌调为基础而谱写的“诗篇二十三篇”的主旋律;这支如泣如诉的民间小调,过去多为贫困无依、沿街乞讨的盲人乞丐所吟唱,而今赋上了新的歌词,已经成了中国大陆广大基督徒的心声:耶和华是我的牧者,我必不致缺乏!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,也不怕遭害! 在这质朴、充满乡村泥土气息的音乐声中,响起了主持人亲切、温和的声音: "坐在收音机旁的父老、弟兄姊妹,平安!各处的炕头教会平安!我是你们的弟兄、与您一同为主做工的王英。又到了咱们在空中一块儿说说心里话,一起讨论圣经真理,一起分享弟兄姊妹的心得体会、分担弟兄姊妹的困扰问题或代祷事项的时候了……" 这个时候是千千万万个大陆基督徒蒙福的时候,是那些困扰他们的问题得到解答的时候,是他们在困苦中得安慰、受鼓舞的时候…… 听众来信雪片般飞来,洋溢在一封封信中的,有真挚的分享,有感恩的见证,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: “王英大哥:谢谢你的心里话,晚上九点钟,一打开收音机,一听到主持人亲切和蔼的话语,真是疲劳顿消……” “王英牧师:我们这里来了外地人,不让我们在主日崇拜神了,说要守安息日,这对不对呢?” “王英大伯:有一段时间,心里话听不见了,我们弟兄姊妹可着急了,有的都急哭了,可昨天一打开收音机,我们又听见了。感谢主!……” 几乎每一封信都是一个美好的见证,几乎每一封信中都表达了大陆基督徒的某种圣灵需要。王英细心地阅读每一封来信,又亲笔回复每一封来信。他在信中劝勉、鼓励、解答、安慰。遇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,比如教会正在面临的逼迫,他便只有在神面前”为我的百姓”而哭泣!仅 1996 年一年,他就收到 1016 封听众来信,每一封他都亲笔回复;也就是说, 96 年他平均每天要写 2.78 封回信。同时,他又要录制每周三次播放的“心里话”节目 ( 本来是每日播一次,后因经费不足等原因而改为一周三次 ) ,一周一次的”真理问答”节目, 每周二次播出的“古书今谈”节目。 他不仅仅是在做广播,他同时还在牧养、辅谈、关怀、教导。他牧养的是那些散在祖国各地的饥渴的羊群,他心中耿耿记挂着的是大陆那些贫困无依的、被囚在监里的;因为他的主告诉他:你要用这个服事我,他知道服事这些贫困无依的,就是服事他的主了。曾经有一次,他收到了大陆北方一个年轻人的信,诉说自己“贫病交加,瘫痪十年,又遭到妻子的抛弃”,需要; 王英就写信给临县的弟兄姊妹,请他们去看望这位年轻人。于是,临县两位基督徒,一老一小,带着他们的奉献,骑自行车几百里去看望这位年轻人。这个年轻人看见他们哭了起来,说:“我有罪!我是个骗子!我原来只是想试一试你们基督徒会不会真的关心人,谁知道你们真的来了!真有神!”他因此认罪悔改,后来成了家庭教会的带头人。 有人说,王英承担的是五个人的工作量;其实,他所担负的岂止是“工作量”呢?那是一个来自神的沉甸甸的负担!有人说,太沉重了,不要 "burn out"( 耗尽)了,要看长期 (long term) 效果,要休息,要度假。但这怎么可能呢?他在神的托付前,不敢有半点儿松懈!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海外的基督徒会“burn out”,如果我们在这么舒适的环境中还要休息、要“度假”的话,那么,大陆那千千万万常年为主受苦奔波、为主被囚在监里的弟兄姊妹呢?他们又当怎么样呢?退一步说,他也没有时间休息,没有条件“度假”,他服事所得的工价只是每月数百美元,而他那个地区如果要租一间可以供他居住和录音的房子,所需要的就超个那个数目。他只能和女儿同住,利用那间没有装修的地下室做他的工作间,其简陋程度简直无法让人置信。而“心里话”的声音,正是从这间陋室里传出!一位年轻的神学生知道了他生活的困顿和窘迫后,为他担忧,说:“王英叔叔,你为什么不像我们一样写一些代祷信寄出去, 让弟兄姊妹知道你的需要,好支持你呢?”而他只是平静地答:“祂知道。”他单单地仰望神。 早年的王英不甘清贫,他不愿像当年的郑牧师那样,不愿做“神圣而又清贫”的传道人;如今,他却恰恰成了一个神圣而又清贫的传道人,而且心甘情愿,甘之如饴。 尾声:他的梦 梦是文学语言。用他自己的话说是“盼望”。他盼望“心里话”能坚持下去。风风雨雨十三年来,因种种原因,“心里话”曾几度中断,几度复出。他祈求,让这个节目继续下去吧,不是为了自己,而是为了那千千万万坐在收音机旁的听众,给他们这谈心的一刻吧,对他们来说,这时刻是何等的宝贵! 他盼望自己能有一间隔音的录音室,那样他录音的效果会大大改善。尽管他可以忍受地下室里冬之寒冷和夏之闷热,而那些机器却忍受不了潮湿。 他盼望在祖国的那片土地上,让成千上万的弟兄姊妹,自己的骨肉之亲、主内肢体,打开收音机就能听到圣经真理的声音。他盼望有更多的年轻人能参与福音广播,更多的听到神的呼召的、对祖国和人民怀有深沉之爱的弟兄姊妹参与进来,跟他一起走这神圣而又清贫的路。因为那片土地的需要太大了,用他自己的话说,就像一个巨大的干渴的沙漠,一杯水洒下去,瞬间就被吸收干了。 因此,他最大的盼望,或者说,他的异象是:远东广播电台是五十年前三个美国青年人创办的,难道我们中国基督徒今天就不能齐心合力,创办一个满足中国大陆人需要的、只传耶稣基督福音的广播电台吗? 他盼望着。